周懷清扶著周老夫人一步一步向撫寧侯府的車駕走去，馬車是用上好的水楊木做成的，水楊木多產自遙遠的西南，因而價格昂貴，非有錢有勢的人家不會使用。再看馬車上的簾子用的布料也不是一般的料子，是產自江南的上等錦緞。護國公府也是頗有底蘊的人家，但是周懷清自認要用水楊木和上等錦緞來做馬車，還是要好好思量一番的，一是其耗費財力，二則駕著這樣的馬車走在路上是明晃晃的炫富麽！

“老夫人，周老夫人走過來了。”聽到管家的稟報，喬老夫人先是一楞，周家的老太婆走過來了？她想做什麽？從前她可總是壓她一頭。即使到了現在，在等級上，周老夫人是正二品的誥命夫人，而她只是從二品的誥命夫人，想想這些，喬老夫人就渾身不舒服，護國公府已經沒落了十幾年了，怎麽她還是要高她一頭，憑什麽！

喬老夫人嫌棄地一瞥眼，淡淡地說道：“路這麽大，她走她的，關我撫寧侯府何事！”言下之意，看見了也當沒看見，不予理會。

管家一陣為難，雖然喬家和周家不對付，但是車上還坐著一位從周家出來的夫人呢，好歹是親家太太，人家走過來了，都不搭理人家，這也太不給人面子了吧！看著滿頭銀絲的周老夫人扶著孫女的手緩緩地、一步一個腳印地走過來，管家都有些於心不忍了，但是沒辦法，主子的話必須要聽，否則就是背主，輕則被臭罵一頓，重則被趕出侯府，發賣到低下之地。

看著馬車旁立著的管家低著頭，並不言語，周老夫人瞬間就明白了，不禁在心中暗笑：十幾年過去了，還以為她長進了，原來還是老樣子，甚至比從前更小心眼。

“裏面可是撫寧侯府的老夫人？方才貴府不慎撞上老身的馬車，可有驚著？”周老夫人朗聲說道，聲音雄渾有力，一聽便知其精神矍鑠。

喬老夫人渾濁的眼珠一橫，聲音這麽大，生怕人聽不見，她這是示威來了吧！她神氣什麽呀，一個沒落了十幾年的家族裏的女人，也敢和她叫板！

實則周老夫人確實是故意的，因為她擔心聲音太小，養尊處優多年的喬老夫人聽不見。這些年，她雖然沒怎麽出過門，但是京城裏幾大世家的消息還是未曾斷過的，更何況是與護國公府既有淵源又有過節的撫寧侯府。這十幾年來，喬貴妃得寵，喬老夫人也儼然是一副皇帝的丈母娘姿態，從來不知低調為何物。

喬老夫人可不想在兒媳們面前丟了她這個做婆婆的面子，連忙撫著額頭，貌似虛弱地呻吟道：“哎喲，我的頭還疼啊！”一面叫著頭疼，一面掀開簾子，顫顫巍巍地看向周老夫人：“周老夫人，我的頭疼得厲害，實在無法起身，就不出來了。”此刻她是坐著的，而周老夫人則是站著的，一下子就給了喬老夫人的極大的虛榮心。

一旁的周懷清眨了眨眼睛，這老太太也可笑了吧，額頭上明明連個紅印兒都沒有，是個有眼睛的人都看得清楚明白，她這就是睜著眼睛說瞎話。再觀她眼神閃閃躲躲，嘴角泛著可疑的弧度，還以為自己裝的可像麽！誰能告訴她，堂堂撫寧侯府的老夫人怎麽這麽的······此刻，周懷清的腦子裏不自覺地冒出兩個字，雖然難聽，但是卻評價十分中肯——無恥！年紀一大把了，還耍這樣的小孩子家家的手段，關鍵還是在一個比她年齡、資歷還老的人面前倚老賣老！這不是無恥是什麽？

周老夫人面不改色，甚至嘴角還揚起一抹若隱若現的嘲諷，似乎是早就知道她會這麽說一般。只見她朝身後擺了擺手，立刻就有一中年女子上前。

“喬老夫人，身子要緊，這老身身邊恰好有一位醫女在旁，就讓她給你看看吧，靳醫女是從前在宮裏伺候過先太後娘娘的，先太後對她的醫術頗為讚許，還請喬老夫人放心。”

喬老夫人老臉一白，靳醫女伺候過先太後，她連以醫術淺薄為理由拒絕她都不可以，這周老夫人還是一如既往地不好對付！

“是啊，母親，靳醫女的醫術從前可是很受太後娘娘推崇的，今日正是難得的好機會，既讓靳醫女給您看看，再給您開一副方子，保您長命百歲！”周氏笑道。

喬老夫人瞪了她一眼，瞎起什麽哄！平時怎麽沒見她這麽多話。

“胡鬧！靳醫女那是給太後娘娘治病的，我怎麽能用！”

周氏低著頭，委屈地說道：“媳婦兒錯了，媳婦兒只是想母親能身心康泰，沒考慮到靳醫女是從前為太後診脈的人。”儼然將一個對婆婆的話言聽計從，不敢有絲毫反駁的人，舉止神態無一沒有拿捏到位！

餘光看著喬老夫人鐵青的臉色，周氏暗笑：死老太婆，你還以為我這麽多年任你甩臉子，我就好欺負麽！

能做撫寧侯的當家主母，周氏是有手段的，只是往日裏的她太過冷淡，在喬老夫人更是很少發話，更別說是對她使手段。

喬老夫人恨恨地剜了周氏一眼，她還敢跟她做臉色！

方才撞車那一幕就已經引來了不少人駐足，後又有兩家老太太的演技比拼，現在又上演了一出婆媳間的明爭暗鬥！故事跌宕起伏，一波連這一波，這等精彩的劇情怎能不引起人們的註意！

瞧這老太太，年紀一大把了，卻不知自重，裝病不說，表面功夫做的也如此差勁！先太後都過世十幾二十年了，靳醫女為太後治病後就不能為其他人治病了？

“喬老夫人，太後娘娘仁慈賢明，曾告誡奴婢，身為醫者當懸壺濟世、救人於水火之中！所以喬老夫人無需介意，太後娘娘若是知道奴婢又救了一個人，想必也是很開心的。”靳醫女拱手，恭敬地說道。

“這······”喬老夫人自知理虧，無從反駁，此刻心中無比後悔怎麽就惹上這麽一尊佛了呢！早知道就不裝病了，現在可好，騎虎難下！她默默地把眼神遞給趙氏，希望她能出個主意，了了此事，然而趙氏一言不發，只一味的垂著頭，不知她在想些什麽？久久得不到回應，周圍的人細微的議論聲、雖然已經壓抑著的笑聲，越老越響亮，也越來越多的傳進她的耳朵，無奈之下，老太太只有把眼光默默地投向周氏，她可是要管周老夫人叫伯母的人，只要她開口解圍，此事必然可了結。

然而周氏也低著頭不看她，只默默地在心中暗笑，她可不會幫她，她姓周，但是只是護國公府的旁系，與本家並不十分親近，而且就算是能幫，她也不會幫她。她憑什麽幫一個跟自己有恩怨、有利益沖突的人呢！

“喬老夫人，你的臉色不太好，還是請靳醫女看看吧，人年齡大了，難免有個大疾小病的，你可千萬不能諱疾忌醫啊。”周老夫人再添一把火，她心中清楚對於喬老夫人這樣的人呢，就不能留有情面，否則她還真以為她怕了她。

喬老夫人臉色愈發地發白了。

“多謝周老夫人好意，我只是昨夜沒睡好，有些累著了而已，並無大礙的，就不用勞煩靳醫女了。”

周老夫人暗笑：她還真是一點都沒變呢。一看沒理了，站不住腳了，說話也客氣了，整個人都恭敬了幾分。

“那好吧，既然喬老夫人你沒事，那老身就告辭了，既然是累著了，就早些回去休息吧，老身先行一步。”

周老夫人的話讓喬老夫人如釋重負，心中默默地舒了一口氣，這事兒終於是過去了。

回到馬車上，周懷清立刻詢問：“祖母，您為什麽要放過喬老夫人呢？”這明顯不是祖母做事的風格嘛！

周老夫人笑道：“就她那個膽子，要是再說下去，她可能真的暈了！我只是試試她而已，又沒打算真把她怎麽樣！”

“那祖母您試過她之後，您怎麽認為的？”周懷清笑道，她一直對自家祖母的頭腦相當佩服。她想聽聽她會說出什麽精辟的話來。

“老樣子，還是和從前一樣，盲目自大又寡廉鮮恥。”周老夫人說話毫不客氣，年輕的時候是什麽樣子，她現在還是什麽樣子，甚至比以前更甚！

周懷清楞住了，這形容真的是很貼切啊，完全符合！

然而這一幕幕一絲不落地落在旁邊不起眼的馬車裏的人眼底。林凝微微搖了搖頭，喃喃道：“她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了？”

陸行止攬著她的纖腰，把玩著她頸間的秀發，笑道：“阿凝，難道你不覺得這才是她的本來面目嗎？你從回到京城就一直住在江府，連口信都沒有給她一個，其實你在心裏也是不信任她的吧，雖然她是你嫡親的外祖母。”

林凝沈默了，清澈的眸子染上了一抹淡淡的思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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